反轉極性原理（Reverse Polarity）

物極必反是個真理。又或者，不必至極，只要遇過某條界線就可以做到「反」的效果。

一、道德上而言

 

假如你在某個場域裡立了大功，在別人意識到你值得表揚之前，你就拼命地壓抑自己、保持低調，那麼別人很大機會會高調地吹捧你，叫你不要那麼謙虛；相反，假如你在立功的瞬間就公開地宣示自己的勞苦功高，那麼即使你多麼了不起，別人也會傾向按低你的成就，叫你不要那麼張揚。實際上你做的事沒有不同，但你怎樣評價這件事，卻會引起一串（往往是）逆反效果的漣漪。

 

魯迅在《無聲的中國》（1927）裡面很好地說明了這點人性：「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、折中的，譬如你說，這屋子太暗，說在這裏開一個天窗，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。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，他們就會來調和，願意開天窗了。」

 

無甚修為的人心中大抵都被一根線宰制著：凡高於這根線的人事物，他心中雖然只是想把評價拉回到及線的水平，但往往一個衝動把評價拉到遠低於這根線的地步；而凡低於這根線的，他心中雖然只是想著平反、給一個「公平」的評價，但說出來的詞鋒往往會把評價推到遠高於線上的位置。究其根本，無甚修為的人只是習慣把「傾向」放大的生物，他們心中的「公平」或者「折衷」，向來都只是相對的，線的高度就是他自身的高度，隨時移動，毫無原則。唯一的原則就是時刻想著要「修正」外界的評價，他者怎麼來我就逆著來，最終無一例外矯枉過正。

 

因此，「術式逆轉」的前置思維是很重要的。假如你想別人讚賞你，那麼你就先要貶抑自己，哪怕你完全值得過譽。假如你想別人譴責某人，那麼你就先要把此人的位置捧高，越高越好，慢慢那些無甚修為的愚民就會驚覺其過譽，然後一夜之間把他從雲端跩到泥了——此謂之「捧殺」。

 

二、文學上而言

 

辯證思維本身就是詩人必備的招式之一，逆行的意旨、辯證的句式，無一不是「啟發」讀者、開闢思維的利器。然而長期習慣浪漫主義的人（例如我）必定在某些場域無法利用這種思維。一般人在靈台清明的情況下，你讓他大徹大悟、把天地反過來說都不是問題，但到了他自身的困境中時，往往陷入武功全廢的局面。

胡遷有一言，長期使我「著相」：

 

「上帝經常會讓你一無所有，再給你一點甜頭，這點甜頭就是在閉上眼睛的一瞬間，讓你錯覺擁有了很多東西。」

 

這句子恐怕是給不少人量身訂做的，我們無比貼合於胡遷形容的困境，走不出來也似乎有所依靠。然而這種卡在生與死之間的狀態是很痛苦的，我們不久又會捨棄這種絕望，然後在虛無中繼續尋找著某些東西。直到最近我才想到，既然胡遷談「擁有」的「錯覺」，何不乾脆貫徹懷疑主義，一路「錯覺」到底——連「失去」也是錯覺？故此，我們可以重寫以上句子：

 

「上帝經常會讓你應有盡有，再給你一點苦頭，這點苦頭就是在閉上眼睛的一瞬間，讓你錯覺失去了所有。」

 

說不通嗎？說得通。既然「擁有」也是錯覺，凡所有相皆是虛妄，那麼我合理推斷「失去」也是錯覺、如來也是虛妄——也不過分。你應該不止一次聽到有人勸戒你放下執著、你擁有過的都只是幻覺，於是你便陷入在虛無中尋覓救贖的焦慮。那麼，既然虛無主義如此使人焦慮，我們最大的任務，就是使「虛無先生」本人也焦慮起來——用否定式來否定否定式，用虛無主義來虛化虛無主義——「連虛無都只是錯覺，實際上我已擁有了許多。」

 

當「心魔小姐」被她的心魔纏繞時，大概也分身乏術，無暇害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