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把自己當一回事」的另類解讀

 假如你曾聽過別人說「某某太把自己當一回事」,或被友人奉勸「別把自己當一回事」,「把自己當一回事」這個片語一般都是被用作「自大」、「自戀」或「目中無人」的同義詞。我們不直接說「某某太自大」,大抵是為了避開這些(已經)略顯雅化、程度受限的形容,「把自己當一回事」中的「一回事」反而給予聽者無上限的聯想空間——究竟是多麼誇張的一回事?粵語中「XX到一個點」的說法便有異曲同工之妙。被懸置在語言慣例之外的「一回事」和「一個點」賦予了說話者無限的修辭力度,超越了一般「自大」、「自戀」或「目中無人」所能實現的批判效果。

當然,這句話不僅可以用作批判,還可以用作自謙(或自保),如「(我)哪敢把自己當一回事」或「(我)根本就不是那回事」。修辭力量逆向而行,轉而把說話者置於無下限的謙卑之中。值得留意的是,在網絡公民社會逐漸成形的現代,自謙式用法反而有時成為了某種免責聲明:因為說話者往往身份匿名,加上一種「人微言輕」的自我暗示,最後反而消除了說話者的自我約束,變成「一口一口水都能淹死某某」的情況。須知眾口之所以能鑠金、積毀之所以能銷骨的根本原因就在此——當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說話微不足道時,既貌似減低了自己的聲量,但同時減輕的是自己認知中所要承擔的責任。這也是為什麼網絡欺凌者能肆無忌憚,覺得事不關己。頂著「人微言輕」的帽子,實際上是一種虛假的自謙。

 

我們不能不承認自己總有些這樣的時刻,尤其是作為一種下位者對上位者的反抗時,期望能積毀而銷其骨,也合乎人情。只是,儘管不切實際,也不太合人情——我認為我們還是最好「把自己當一回事」。這裡並不是說把自我(ego)擴張到無限大的「一回事」,而是把自己想像作一個有一定權力的公民,就好比在口頭考試、公開演說時那幅「假官腔」。我們被語境限定,不知不覺就理性、冷靜、客觀起來的樣子。事實上,我們當然不可能總是處於這樣「被賦權」的狀態,現實中的我們仍然是蠅營狗苟之輩——但如果可以,嘗試cosplay一個君子、一個舉足輕重的人,說不定世界會比現在更好。至少現實中的我們會誤以為自己掌權而選擇仁慈,選擇嚴以律己、寬以待人。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有益的自戀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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